赵常庆：阿富汗的战与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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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美军撤出阿富汗，这个被称为“帝国坟场”的国家再次成为国际热点问题。美军撤走后阿政府军能否顶得住塔利班的进攻？塔利班能否夺取全国政权？未来的阿富汗是成为一个正常国家还是成为恐怖主义的发源地？这些问题值得持续关注，认真研究。本文谈以下几个问题。
一、“帝国坟场”为阿富汗民众带来巨大灾难，入侵者自身也伤亡惨重
英国、苏联、美国都在入侵阿富汗时折戟沉沙，碰得头破血流。阿富汗被称为“帝国坟场”。如果不说英国占领阿富汗给该国带来多大的灾难，仅近40年苏军和美军入侵阿富汗给阿富汗带来的灾难就难以想像。
1979年12月苏军入侵阿富汗，1989年2月撤出。在九年零两个月的时间里，共造成10万多阿富汗人死于战火，约620万人逃离家园沦为难民，战争使经济遭到严重破坏。阿富汗战争也给苏联人民带来灾难，1.5万人死于战场，6000人死于苏联国内，5万人成为伤残。近10年的战争消耗了苏联500亿美元财力，经济从此走下坡路，民怨沸腾，引发中亚国家极端思潮泛滥，成为苏联解体的一个重要诱因。
美军于2001年10月出兵阿富汗，“反恐”战争打了20年，2021年8月最后撤出。美军在阿没有解决恐怖势力问题，匆忙撤军“留下一地鸡毛”。它刚一撤走塔利班就趁机攻城掠地，大规模内战一触即发。美军这20年造成阿富汗近24万人死亡，美军自己也死亡近2500人。20年耗资达2.26万亿美元。
苏军撤走后至1994年，阿军阀内战造成1万多人死亡，伤者更多。苏军在阿近10年，美军在阿20年，再加上苏军撤走后阿多年内战，共40年阿富汗在战争和动乱中度过。本国政府靠乞讨过活，无力独立发展经济，外国出于安全考虑不敢投资。阿富汗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约500多美元，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最苦的自然还是阿富汗基层民众。
阿抵抗组织在美国等国支持下，不断进行反苏军占领战争，美军进入阿富汗后阿民众特别是南部没有被消灭的塔利班又开展驱赶美军的斗争。战事或大或小，阿富汗长期无和平稳定可言。近期塔利班频频对政府军发动攻势，政府军也发出反击的号令，一场腥风血雨的内战有可能再次打响。
近期阿富汗国防部发表声明称，“最近几个月由于塔利班的猛烈攻击，已经有3500人死亡，20万阿富汗人在国内流离失所”。这场内战使周边国家异常紧张。不管战火是否会烧到本国境内，阿富汗难民问题无法避免，塔吉克斯坦已经成为难民涌入的第一个国家。
二、如何评价阿富汗现政府
阿富汗局势已经引起国内外广泛关注。从媒体报道来看，说阿富汗政府因自身问题多多，美军撤走后阿政府军不堪一击，塔利班很快会夺取全国政权，很多国家在考虑如何处理与阿富汗关系等等，各种消息广见媒体，不一而足。
事实上阿富汗政府30万军队是否如烂泥一样扶不上墙，塔利班是否能将阿富汗政府控制地区如囊中取物一样轻易拿下，恐怕未必如此。当年苏军1989年2月15日最后撤出阿富汗后，塔利班也是乘国内各种势力争相夺权之机，在“基地组织”和一些恐怖组织的配合下，用了近一年多时间才夺取了喀布尔，直到1998年北部一些地区仍为北方联盟控制，并未掌控全国政权。
阿富汗塔利班掌权后，由于推行伊斯兰教法统治，再加上它与各种极端势力和恐怖势力合作，为它们提供庇护场所，在国际上声名狼藉。美国2001年出兵很快击败塔利班政权，不仅是靠先进的武器，而且利用了民众特别是城乡居民对塔利班政策的不满。
阿富汗政府是在美国扶持下成立的，它是资产阶级政权，美国想靠这个政府改造阿富汗，搞“美式民主”。不过由于此举与阿富汗国情不符，国家治理出现很多问题，例如，国家经济长期得不到发展，城乡发展差距巨大，民族宗教问题难于解决，特别是在南部山区塔利班坐大，在等待复仇机会等。
阿富汗政府尽管与美国关系密切，但它并不与周边国家敌对，也不纵容国际恐怖势力存在和发展，是与中国友好的国家。这个政府与很多发展中国家政府一样，存在争权夺利、治国能力差、腐败严重等。鉴于此，许多媒体就将它说得不堪，有的媒体说它不如执行伊斯兰教法的、在其控制地区秩序井然的塔利班，这明显不妥。须知，阿富汗政府推行的是建立世俗国家的政策，它是上合组织多年来邀请的客人，它赞同和支持上合组织的各项决定，包括打击恐怖主义和加强经济合作。这个政府与上合组织的各成员国都保持良好的关系。这就是为什么在美军不负责任地匆忙撤走后，在塔利班攻城掠地的情况下，上合组织很多成员国包括中国都表示支持阿富汗政府维护独立、主权的政策。
中国外长王毅在最近访问中亚三国答记者问时说，“长期以来，阿富汗政府为维护阿富汗的国家统一、社会稳定以及民生改善做了大量工作，应该得到公正的评价”，他同时指出，“塔利班作为阿富汗的主要军事力量，应该意识到对国家和民族承担的责任”，要它“坚决同一切恐怖势力划清界限”。王毅外长提出的要“公正评价”阿富汗政府多年来的工作，表明他从大局出发看待阿富汗政府，对某些媒体过分抹黑报道并不认同。同时对塔利班不是一味肯定，提醒塔利班必须坚决与一切恐怖势力划清界线。
多年来，阿富汗政府反对恐怖势力和奉行与周边国家友好政策是透明的，在美军撤走前，中亚国家并不十分担心来自阿富汗政府方面的威胁。可是塔利班在20年前执政时期则奉行与恐怖势力合作并收容他国恐怖分子的政策是世人皆知的。今日它虽然说不会让恐怖分子入境，但包括中亚国家在内的邻国并不完全放心，因为这只是塔利班在夺权过程中、尚未掌权情况下发言人的声明，未来是否能够兑现具有不确定性。这就是为什么中亚国家近期频频举行紧急磋商，商讨如何应对阿富汗局势突变，俄罗斯和中亚国家还要举行针对外部势力入侵的军事演习，塔吉克斯坦紧急征招两万人到南部加强边界防卫和解决难民问题。近期拉赫蒙总统还视察了塔阿边界军事基地，号召随时准备战斗。
三、塔利班一时取胜，但也未必能很快搞定全国
苏军撤离后塔利班夺取全国政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上所述，塔利班是在1994年趁当时阿富汗政府内部争权夺利崛起，1996年攻占喀布尔，后击败北方联盟，至1998年尚有部分国土并不为它控制。阿富汗是多民族国家，部族势力和地方势力强大，教派长期对立，因此多年来国家并未实现真正的统一。
在近40年中，无论是苏联占领时期，还是美军占领时期，执政当局执行的是将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国家改造成为世俗国家的政策，不过阿富汗宗教影响根深蒂固，尤其是在农村和南部山区，改造起来十分困难。
塔利班的政策受到极端组织的欢迎。在它执政时期阿富汗成为“基地组织”和其他恐怖势力与极端势力的聚集地，恐怖势力在该国设立训练营。尤其是它按伊斯兰教法治理国家，妇女受到严重歧视和摧残，不许异教存在，教育和文化受到伊斯兰教法的限制，塔利班的政策受到国际社会的同声谴责。凡此种种都给塔利班在国内和国际上留下令人厌恶的记忆。至今塔利班仍被看作是极端势力，甚至是恐怖势力的化身，都与此有关。如果说在当年抗击苏军时，包括塔利班在内的抗苏力量得到美国、沙特、巴基斯坦、伊朗等国的支持和援助，而如今塔利班并未得到世界大国普遍和公开的支持。至今阿富汗政府仍在国际社会代表阿富汗，一些大国如美国、印度、土耳其和一些中亚国家，不管出于何种目的，都表现出对阿富汗政府的明确支持。
阿富汗政府想击败塔利班和实行国家大一统是不现实的。但说塔利班能很快击败阿富汗政府，夺取全国政权，也未必可能。这与下列因素有关：阿富汗政府仍控制国内包括很多大城市在内的国土；阿富汗政府拥有30万军队，尚未有大战检验政府军的实战能力和对现政府的效忠程度；迄今阿富汗政府仍是阿富汗国家的代表，得到国际社会的承认；阿富汗政府军得到美国、土耳其、印度等军事大国的支持，无论这些国家出于何种目的，对塔利班来说也是夺权路上的障碍；阿富汗民众并非都支持塔利班，有报道说，塔利班只得到5%阿富汗民众的支持，真实情况可能未必如此，但阿富汗政府世俗化政策得到城市特别是妇女认同是可信的；媒体说塔利班已经占据85%的阿富汗国土，但是否能牢固控制这些地区也未可知。阿富汗民族众多地方和部族势力强大，伊斯兰教派不和，在反对现政府方面有可能取得短期一致和联合，但在权力分配上会你争我夺，因此不排除各种势力会相互争斗，战争是获取权力和利益的重要选项。塔利班要与政府军开战，地方和部族势力要为自己利益抗争，大小战事可谓一触即发，民众将可能再次面临生灵涂炭。
四、防止大规模内战爆发是当务之急，政治手段是解决国内纷争的最佳选择
如今阿富汗战火已经燃起，但尚未大规模爆发并燃遍全国。为迅速夺取政权，塔利班除采用武力外，还采取外交攻势，发表一些政策性言论，如不会进攻邻国，为外国投资者提供安全保障，不许"伊斯兰国”在阿存在，允许女性求学和就业等。于是，媒体就出现塔利班政策有所变化的看法。
其实对塔利班的政策性说辞也要分析，它目前要做的主要是夺取国内政权，无暇也无力挑战邻国。但对塔利班的表态可做两方面解读：亦可说它在释放善意；亦可说是警告邻国不要干涉其内政，更不要支持与它为敌的力量。
塔利班反对溃散到阿富汗的“伊斯兰国”成员，是积极因素，但是它没有明确对本国境内对邻国威胁更大的“乌伊运”、“吉伊运”、车臣反叛势力、“东伊运”作出明确的表态，没有明确说明如何处理与这些恐怖组织的关系，而这些组织曾经是与它一道作战的战友，这些恐怖组织也正是得到塔利班的庇护能在阿富汗长期立足。同时还有一种可能性，即这些组织不服从塔利班的号令，自行其事，为实现自己的既定目标会对周边国家不断骚扰和攻击。应该说，无论是中亚国家还是其他邻国，所担心的不仅仅是塔利班的周边外交政策，而更关注的是盘踞在阿富汗境内的这些恐怖组织的动向以及塔利班如何对待它们。
目前认为在阿富汗谁能取胜下定论还为时太早。阿富汗国国内情况复杂，政府军、塔利班、大小地方势力、民族和宗教因素等都在起作用，特别是境外势力不断插手，内外因素交织，任何一方想靠武力一举搞定都很难。即使喀布尔易帜也只能像今天一样只是实控部分地区。为了使阿富汗成为一个和平、稳定和统一的国家，能得到国际社会的普遍承认，国际社会普遍认为阿各种势力谈判是最佳选择。此外，与阿利益有关的国家能在阿未来问题上达成共识也很重要。在当前情况下，外力推动是必要的。当然，实现阿富汗独立、自主、中立这个目标，还要克服各种障碍，并非是短时间能办到的。
近40年，阿富汗战火已经使国家经济崩溃，生灵连遭涂炭，该是结束战争恢复和平的时候了。世界处于百年未有的大变局，阿富汗能否在此时熄灭战火，给苦难深重的广大民众以休养生息的机会，这是阿富汗参战各方以及国际社会都应该而且必须考虑的问题，也是为阿富汗未来和地区稳定必须努力的方向。中国政府提出塔利班回归政治主流，希望它能与阿富汗政府坐下来谈判，实现“阿人所有，阿人主导”的主张，是符合阿富汗客观实际的，并愿为此采取一些措施，这展现了负责任大国的态度。
国内各方面也应该为实现阿富汗民族和解多做工作。我们不干涉别国内政，但在评论国际事务时要有底线，不要厚此薄彼，更不要为塔利班实行的伊斯兰教法唱颂歌。
（作者：赵常庆，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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